如果让我推荐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地方值得一去的话,苏格兰首当其冲,倒不是老王卖瓜,而是这个地方无论文化还是风光,都有它独一无二的特点,以至于离开苏格兰这13年,我会时常想起那里。
(一)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提到苏格兰,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可能就是那边的分离倾向,最近几年公投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那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样的思潮呢?事实上与它的历史密切相关。
首先,苏格兰与英格兰完全不是一个人种,它的主体源自于欧洲北方的凯尔特人,与爱尔兰人是近亲,而英格兰人主要是来自于欧洲大陆的盎格鲁·萨克逊人。所以直到现在,很多苏格兰人的体貌特征还是异于英格兰人,苏格兰人的身材普遍更高大,红色的脸膛,淳朴的笑容,使得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比较容易把他们和英格兰人区分开来。
苏格兰人很早就生活在不列颠岛上,那个时候,盎格鲁·萨克逊人还在中欧放牧,与苏格兰人在这里对峙的是罗马人。罗马帝国征服了不列颠岛的中南部大部分地区,但始终无法征服苏格兰这匹北方的狼。这里已经是帝国的最北部边缘,苦寒的气候、崎岖的山区地形,以及苏格兰人不屈的战斗,极大地提高了罗马帝国的征服成本,所以他们在如今的英格兰和苏格兰边界一线修筑了著名的“哈德良长城”(或者叫“长墙”更准确),驻扎军队处于守势。我曾经实地到过长墙遗迹,虽然其规模与我国的长城不可同日而语,但全部用石条筑成的防御工事,对于几千年前的人来说也不是一项小工程,这从另外一个角度充分体现了苏格兰人的战斗力。随后,在那场著名的蛮族南侵大潮中,罗马帝国轰然倒塌,出现在长墙南部的敌人变成了从中欧迁移而来的英格兰人。

哈德良长墙,左边是苏格兰,右边是罗马帝国,墙看起来不高,左边面对北方的一边遗迹大概也有两三米高,当年高度应该会更高。
大约在十三世纪初,苏格兰亚历山大二世国王去世后,王位由他年仅三岁的孙女继承,她也是挪威国王的外孙女,因为彼时苏格兰为了抵御来自南部的攻击,一直与北方联姻。这个可怜的女孩儿在从挪威回苏格兰的航途中神秘死亡,导致苏格兰贵族随后发生了王位继承战。
主少国疑,后继无人,于是有人就引狼入室,请英格兰介入调停,这给了虎视眈眈的英格兰人足够的借口。而恰好那个时候正是金雀花王朝的一代雄主长腿爱德华在位,怎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长腿爱德华(Langshanks),金雀花王朝的爱德华一世,他还有一个外号“苏格兰人之锤” (Hammer of the Scots),可见这位老兄给苏格兰人留下的创伤有多深
于是,苏格兰和英格兰连绵三百多年的战争开始了。在这场战争的初期,苏格兰抵抗力量的中流砥柱是罗布特·布鲁斯(没错,就是《勇敢的心》里那个有点阴暗的贵族),他才是苏格兰历史上真正的民族英雄,而他的心脏,就是著名的“勇敢的心”,至今被安葬在苏格兰安格斯的Arbroath,而这里正是1320年布鲁斯签署苏格兰独立宣言的地方,英雄长眠于此,恰得其所。相对于布鲁斯,苏格兰独立的另一个英雄华莱士其实只能算是民兵队长,只是因为好莱坞的宣传,使得他代替布鲁斯成为苏格兰民族精神的象征,这两位的雕像如今一左一右守卫在爱丁堡城堡大门两侧,他们就是苏格兰的尉迟敬德和程咬金。

爱丁堡城堡大门,门口两边的雕像就是布鲁斯和华莱士哥俩
在这之后,苏格兰和英格兰两个民族开始了爱恨交织的三百年纠缠。战争、联姻,你来我往,眼花缭乱。当然,这个阶段里苏格兰主要的联姻对象还是英格兰背后的法国人,苏格兰人对于远交近攻的战略也是运用的非常纯熟,所以至今他们还是信仰天主教,并不是英国国教的新教;苏格兰的法律体系也长期是从法国而来的大陆法系,并不完全同英格兰一致。这种情况对于我们而言可能是很难想象的。
由于不断联姻,到了16世纪末期,当时的苏格兰女王玛丽和英格兰都铎王朝的伊丽莎白女王竟然是表姐妹。这位英格兰历史上传奇的伊丽莎白女王,不但真的一生未婚,嫁给了自己的国家,而且具有极其高明的政治手腕。她一边找借口处死了表妹玛丽,另一边又将自己的王位传给了玛丽的儿子苏格兰国王詹姆士六世。所以1603年,这位詹姆士六世就同时成为了英格兰国王詹姆士一世,两个国家王位合一了,这就是英国历史上的斯图亚特王朝。1707年,两国的议会,威斯敏斯特(Westminster)和荷里路德(Holyrood)完成合并,苏格兰终于完全踏上了大不列颠战车,沿着工业革命的轨道开向了“日不落帝国”。
随后的历史就是传统意义上的英国历史了,但无论名称如何变化,从斯图亚特王朝,汉诺威王朝,萨克森-科堡-哥达王朝到现在的温莎王朝,英国王室仍然拥有斯图亚特王朝的血统,为苏格兰人所承认。而英国王室也非常注意利用这一纽带维系王国的统一,王室每年都会到爱丁堡的荷里路德王宫(也叫圣十字王宫)度夏,并和苏格兰各界头面人物欢聚一堂;王室与很多苏格兰贵族联姻,现在的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的姥姥家就在离爱丁堡不远的一个庄园;而英国王室的不少王子公主都特意选择苏格兰完成自己的学业,他们大都在苏格兰上高中,而威廉王子更是毕业于苏格兰圣安德鲁斯大学。所以,英国王室俨然已经成为拉住苏格兰离心力的重要力量,如果不是他们,可能大英帝国早已分崩离析了。

圣安德鲁斯教堂遗址,也是圣安德鲁斯小镇的标志之一;此外,这里还是世界高尔夫球的发源地,小镇边缘的圣安德鲁斯皇家古老高尔夫球场,至今仍是世界高尔夫球运动规则的重要渊源地和高尔夫球爱好者的圣地。
这里捎带给大家讲一个与苏格兰历史有关的故事。1745年光荣革命之后,斯图亚特王朝后裔查尔斯王子(苏格兰历史上有名的邦尼王子Bonnie Prince,即帅哥王子)发动了复辟,这是截至目前苏格兰与英格兰之间最后一次大的战争。苏格兰的复辟势力最终失败,战俘们被押到伦敦塔行刑。其中一个即将被砍头的苏格兰士兵,临死之前委托自己的同乡将一首写在手帕上的诗歌带回到故乡格拉斯哥附近的雷蒙湖畔,送给心爱的姑娘,歌词是这么写的:
By yon bonnie banks and by yon bonnie braes,(青山外,绿水边)
Where the sun shines bright on Loch Lomond.(阳光照在雷蒙湖畔)
Where me and my true love were ever wont to gae,(我与爱人常来游玩)
On the bonnie, bonnie banks o’ Loch Lomond.(就在那美丽的雷蒙湖畔)
O ye’ll tak’ the high road, and I’ll tak’ the low road,(你走阳关道,我走阴间)
And I’ll be in Scotland a’fore ye, (我会比你更早回到苏格兰)
But me and my true love will never meet again, (但我与爱人永不相见)
On the bonnie, bonnie banks o’ Loch Lomond. (再也回不到雷蒙湖畔)
‘Twas there that we parted, in yon shady glen, (遥想当年我们分手)
On the steep, steep side o’ Ben Lomond, (就在雷蒙山的绿谷间)
Where in soft purple hue, the highland hills we view, (那里透过紫色的薄雾,高地清晰可见)
And the moon coming out in the gloaming. (月亮也升起在天边)
The wee birdies sing and the wildflowers spring, (鸟儿歌唱,花儿开放)And in sunshine the waters are sleeping. (泉水在阳光中沉静地流淌)
But the broken heart it kens nae second spring again, (但破碎的心灵再也见不到春光。这句和后一句语义倒装)
Though the waeful may cease frae their grieving. (虽然春天能带走我的惆怅)
中文是我自己的翻译,仅供大家了解基本内容,之所以不用网上的译文而是厚着脸皮自己来了一遍,完全是因为第二段的第一句(就是你走阳关道,我走阴间那句)。我发现网上的译文基本上没有把这句话翻译对的,因为译者们可能根本没有去过苏格兰或者并不了解苏格兰,而是仅仅望文生义。其实这句话指的是苏格兰人一个非常传统的信仰或者说风俗。他们认为苏格兰人无论死在什么地方,都会沿着地下的一条Low road回到故乡,充分体现了苏格兰人对家乡的眷恋和感情,如果仅仅翻译成“你走高地,我走低地”,或者“你走高原,我走平原”之类的内容完全失去了文化的意味。当然,我的译法也是凑数,所以需要在这里把这句话背后的文化讲给大家。

美丽的雷蒙湖畔
我估计喜欢英文歌曲的朋友大都应该听过这首歌,没听过的也可以去搜搜,旋律非常优美,如泣如诉。如果说风笛曲“勇敢的苏格兰人”(Scottish, the Brave)更像苏格兰的“国歌”的话,那么这首雷蒙湖对苏格兰人的意义有点像我们的“一条大河波浪宽”。
我到爱丁堡的第一个周末参加了一场皇家学会的活动,那天晚上苏格兰有名的竖琴手凯蒂弹奏起雷蒙湖,在场的所有苏格兰人,无论男女老幼,都站起来合唱这首歌,优美又凄凉,雄壮而豪迈,完全震撼了我。在苏格兰时间越长,越能体会到这首歌对于这个民族的意义,也越能理解苏格兰人与英格兰人在精神上的不同之处。仅以此曲结束今天的短文,建议所有希望了解苏格兰的朋友,不妨先去听听“雷蒙湖”,感受一下那种烟雨迷蒙的缠绵悱恻与义无反顾。
本文转载自落花时节 落花茗阅 2021-08-21 21:19,本文观点不代表【葫芦志】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