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眼技艺来之不易-陶瓷人口述史

刘贤福，1949年出生，都昌汪墩乡人，玲珑打眼机制作技工。

周小春（左），1935年出生，都昌人，玲珑雕眼艺人。

向银花（中），1942年出生，都昌人，玲珑雕眼艺人。

江正铜（右），1938年出生，都昌芦溪人，曾任光明瓷厂生产科长。

刘贤福说：“我父亲刘圣云早年只身一人来景德镇闯荡谋生，在窑里从打杂做起，然后做过一夫半、二夫半、三夫半、架表、佗坯、最后做到把桩。父亲的肩膀挑力非常大，可以挑600斤，比厂里有名的大力士‘铁怪’的力还要大。1949年下半年，我出生以后，在都昌老家没有什么亲人，父亲只得回乡照顾母亲。1954年，父亲在都昌老家突然接到景德镇市总工会的一份函，要父亲回景德镇担任把桩工作，于是我们全家就回到景德镇。后来父亲进了红旗瓷厂，分厂以后在光明瓷厂继续在槎窑里担任把桩工。”“60年代初，父亲在工作时，由于用胸部使劲把松柴顶进槎口，胸骨严重受伤，又因为治疗上的错误，造成胸骨糜烂，最后还是到上海动了手术卸掉了一根胸骨才得以康复，但丧失了劳动力，鉴定为工伤。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在1965年顶替进厂了。进厂时，让我去学选瓷，瓷厂里人都清楚，选瓷是最好的工种，一般人很难得到，因为劳工科刘跃增是我的同乡，也是汪墩人，是他出面帮忙的。但是，选瓷要学三年，时间太长，收入又少，我不愿意，就去学压坯，压坯出师快，收入相对要多，冯太基就是我的师傅。这一年厂里正在搞机压玲珑（即机械压坯，玲珑打眼器打眼）。之前，通过上面协调，借调占开保来厂制作玲珑打眼器，但只有一部车的生产能力（罗汉汤碗）。”“按照上面精神，要扩大玲珑瓷的生产，确定光明瓷厂和红光瓷厂为重点厂家，这是因为光明瓷厂和红光瓷厂有手工生产玲珑瓷的基础。由于国际市场对玲珑瓷的需求量大，手工生产适应不了市场发展，特别是配套品种量大的饭碗（罗汉汤碗、正德汤碗）经常掉队，实现玲珑瓷生产的机械化仍属当务之急。为此，1959年的时候，当时的第一制瓷社就组织技艺人员进行机械玲珑打眼即玲珑打眼器的技术攻关，代表性人物是张水贵、黄禄寿、余柏德、周同彬等，经过一年多时间的努力，机械玲珑打眼工艺基本过关，并在红星瓷厂投入使用，但仅适用于单一品种罗汉汤碗。红星瓷厂分厂后，该工艺的巩固发展由红星二厂（红光瓷厂）承担，黄禄寿等也分配到红光瓷厂。至1965年，红光瓷厂已经有五六部车的玲珑罗汉汤碗的生产能力，为了加快光明瓷厂玲珑瓷的发展，需要培养这方面的技术人员，所以，厂里就派我去红光瓷厂跟着姓李的师傅学习这门技术。当时玲珑打眼器的使用不是像后来那样由专人操作，而是由压坯工一个人在工作台上完成，也就是说压坯工既要压坯还要琢眼。具体工艺过程为：压坯以后，把压成坯的模坯反扣在压坯车工作台上的打眼器阴模套上（俗称玲珑套），然后由机械控制的玲珑打眼器（排列有序的钢管）从下面伸进阴模的玲珑套内，即打眼成功，再由压坯工取下模坯，由灌釉工灌釉，洗釉工洗釉，再回到压坯工，由压坯工‘介沿’，最后上料板，进烘房干燥。大概学习了三个月，我就回来了，厂里就增加机压玲珑的数量，到了1966年的下半年，厂里就发展到4部压车的玲珑罗汉汤碗。”
玲珑的本意是灵巧、明彻、剔透。用玲珑手法来装饰的陶瓷称玲珑瓷。玲珑装饰与一般陶瓷装饰有着重大区别，它要采用破坏性的手段切入坯胎的骨质，即在坯胎上借助一定的工具雕镂有规则的洞眼，然后用一种特殊的釉料把洞眼填满，经过修坯后，再对坯胎通体施釉，最后入窑高温烧成，最终成器。

周小春、向银花介绍：在坯房里从事手工雕玲珑眼这脚事称“刁坯”工种，另还有填釉工种。一般这类事都由女人担任，男人做的也有，但很少。手工刁坯要经过了两个阶段或两种情况，第一是“刁干坯”：把已经成型的湿坯进行自然干燥，把设计好的图案复制到坯胎上，再由技艺人员对照图案用由金属制成的锥器进行雕眼，使之两面洞通。整坯雕好后，由下一道工序人员用毛笔蘸玲珑釉把眼填满。玲珑釉稍干后，对溢出孔外的堆积釉层进行打平。接着进入下一道工序即通体施釉（如果要上青花的话，在未施釉之前在涩胎上进行青花装饰）。“刁干坯”适用于玲珑图案比较复杂的品种，多用于陈设艺术瓷，很长一段时间光明瓷厂有手工试验组，专门生产礼品瓷，都是通过这种办法进行生产，也保留和培养了一批刁坯师傅。第二是“刁湿坯”，就是把还没有干透的坯（会有一定水份）反扣在尺寸相当的阳性模头上，用一种用铜、锡、铁三种金属合制而成的空心小锥管逐个刁眼。锥管有两种型号，一是米粒状，一是圆状。一只坯上一般7个眼为一组，构成花状形态，中间的洞眼为圆状，围着圆状的为6个米粒状的洞眼，每组之间用三个米粒状的洞眼隔开。刁湿坯在民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主要适用于碗盘类品种。其中对于大的品种如顶碗、品碗和盘类品种直接由刁坯工凭经验在湿坯上刁眼，而对于罗汉汤碗等尺寸小的品种则借助一种铜制模套来完成，这种铜套上事先已经设计并制好了有规则的洞眼，用之罩在湿坯上，刁坯工用小锥管直接操作即可。光明瓷厂建厂以来一直保留手工车间，主要生产部分无法适应机械玲珑成型（玲珑打眼器无法机械打眼）的配套品种，如特大件品种、异型类品种等。

刘贤福说：“1972年9月份的时候，我们厂玲珑瓷发展得相当快，铜工（玲珑打眼器制作工）数量不足，而当时，红光瓷厂相对来说比较强，黄禄寿已经带出了一些徒弟，再加上当时本厂产品经常出现‘针眼’‘双眼皮’等玲珑方面的缺陷，为此，厂部就派我和罗木新去红光瓷厂学习，师傅就是黄禄寿。玲珑瓷制作，特别是玲珑釉的配制历来就是神秘和保密的。玲珑打眼器发明后，也是高度保密的，虽然由黄禄寿、余柏德、张水贵等极个别人掌握这门技术，但旧时遗留下来的那种保守思想根深蒂固，我们是组织派去的，师傅口头上不会拒绝，但不是很乐意教我们。我记得在那里闲坐了20多天，师傅根本不让你上手，整天也不和你说句话，只能用眼睛去看，还隔着一堵墙，师傅在那边做，我就隔着墙看。通过偷看观察，心里也有些底了，因为我是厂里派来的，是带着任务来的，长期这样下去很难交差。那天，我鼓着勇气对师傅说，我看了这么久，你让我动下手吧！师傅说，可以，他叫我到厂里领回了一块2公分高、3公分宽的锡条，叫我打，只准打长，不许打宽。我说这多难打，他说，你看我怎么打，因为我看他打那个铜皮，是用锤子尖头那头打，这样才可达到只能打长，不会打宽的目的。我打了一个多星期，终于打好了，剪了一段拿给师傅看，他说可以，后来就接触玲珑打眼器的一些制作技巧。那时，师傅的另一个冯姓徒弟已经出师，他会做，我认识他，我就问他。还有一个叫赵拐子的，他人比较好，他真心教我，这样就慢慢上了路。白天在红光瓷厂学，晚上就到厂里的维修间做，整整过了三个月，终于做出了一个，但不是很理想。玲珑打眼器的难度就是管子的锥度要掌握死，不能大也不能小，如果适中就不会犯‘针眼’‘双眼皮’一类的缺陷。”

机械玲珑打眼

灌玲珑釉

印青花

刘贤福说：“玲珑打眼器工艺后来发展到压坯与打眼分开操作，即设置专门的打眼工序，用专人打眼，其操作方法为：在压坯车旁放置一大圆盘（木制，可转动），压坯工压坯后，把模坯传递给打眼工。打眼工将模坯反扣在装置好的打眼器上，并用手掌用力按压模底，活动的椎管穿过铜制的铜套（铜套上规则的排列已洞穿的玲珑眼），即打眼成功。将打眼成功的模坯放于圆盘上，由下道工序的操作工对之灌玲珑釉，釉缓慢渗入玲珑眼，再由下道工序的操作工把盛满的玲珑釉倒出来并用水笔清洗表面（洗釉），至此，整个玲珑工艺操作全部完成。早期，玲珑打眼器使用的品种范围比较少，后来慢慢发展，品种种类不断扩大。”

青花玲珑作业线

青花玲珑陈设类瓷

青花玲珑清香餐具

江正铜说：“我是1973年到生产科的，光明瓷厂玲珑瓷的发展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一是玲珑瓷生产的比例不断扩大，一是机压品种不断增多，1978年玲珑瓷比例只有40.34%，至1986年，玲珑瓷的比例达到96.79%，1990年玲珑瓷生产100%。开始，一些大件品种如庆口碗类、鱼盘类、品呙都不能机压成型，产量上不来，影响配套，后来通过技术攻关，这些品种都实现了机压成型（玲珑打眼器打眼成型）。”

玩玉牌商标江正铜说：“玲珑瓷是高度保密的瓷种，我们厂是保密单位。玲珑瓷畅销160多个国家和地区，尤其是日本人喜爱。那时，我们厂的对外接待任务很多，经常接待日本来的参观旅行团队。大概是1986年，徐志军当厂长，有一支日本代表团来厂参观，10来个人，奇怪的是他们每个人腰间别了一条白毛巾，当时的产品陈列室在球磨坛（制釉场所）旁边，当时来了外宾一般都会首先来陈列室参观陈列产品，介绍情况，然后到生产车间参观（但成型前段即玲珑打眼工艺不允许参观），从陈列室出来时，其中有成员弯下腰装成系鞋带，有意让别在腰间的毛巾沾到球磨坛排水沟里的釉水（其目的是想获取玲珑釉的配方数据）。这一幕当时被厂里的陪同人员发现，为了照顾情绪，没有当场制止，而是把这一情况及时向市有关部门作了汇报。当天晚上，厂部配合有关部门去宾馆，通过一定的方式把他们所带的毛巾全部换了下来。”
由于生产青花玲珑瓷占有品种优势、价格优势、出口优势，一段时间以来，已经成为国内外聚焦的地方。职工们为能成为这个厂的一名普通工人感到自豪；市场上为能获得一套玲珑餐具而沾沾自喜；有些人抛弃机关事业单位的身份开后门挤进光明瓷厂，这是因为当时光明瓷厂职工们的奖金有时高于基本工资，福利事业在瓷厂里也是叫得响的。
或许，这也是计划经济时代赋予的一个历史命题，但不管怎样，青花玲珑瓷王国写下一段辉煌的玲珑瓷历史是客观存在的。